那一夜,苏媚的世界从未如此安静。
那根名为“自我”的弦断裂之后,所有纷乱的思绪、尖锐的羞耻、无力的挣扎,都随着那声清脆的断响,沉入了死寂的深渊。
她没有做梦,甚至没有浅眠时的辗转反侧。
她的意识沉在一片无边无际、温和的黑暗里,像回到了最原始的、未被塑造的混沌状态。
第二天清晨,当她睁开眼时,天光已经大亮。
她平静地坐起身,平静地看着阳光在窗帘上投下的斑驳光影,平静地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不是遗忘,而是一种……不再需要思考的澄澈。
她平静地起床,平静地洗漱,平静地走到餐厅。
餐桌上,苏晴正心神不宁地摆着早餐,眼下是浓重的黑青。
她一夜没睡,满脑子都是昨天下午画室里传出的、那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不属于正常世界的呻吟。
她不敢想,也不敢问。
当她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苏媚走进来时,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牛奶杯差点滑落。
眼前的妹妹,和昨天判若两人。
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阴郁和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圣洁的、空洞的平静。
她的眼神很空,像两口幽深的古井,不起一丝波澜。
她走路的姿势,她拉开椅子的动作,都带着一种程序化的、非人的精准。
“小媚……”苏晴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干涩。
苏媚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单纯地接收到了一个声音信号。
她点了点头,然后拿起一片吐司,开始小口地、机械地咀嚼。
苏晴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宁愿看到妹妹哭,看到她闹,看到她歇斯底里地砸东西。那至少证明,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现在……坐在她对面的,只是一具漂亮的、会呼吸的……容器。
陈默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已经换好了干净的校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拉开椅子,在苏媚的对面坐下,神情自然地拿起三明治。
“早,妈,小姨。”他打招呼的声音,清朗得如同窗外的晨光。
“早……”苏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苏媚没有回应,只是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陈默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了两秒,嘴角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满意的弧度。
他像是欣赏一件刚刚完成烧制的、完美无瑕的瓷器。
“小姨昨晚睡得好吗?”他问道,语气里是晚辈对长辈的、恰到好处的关心。苏媚的视线缓缓聚焦,看向他,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是她今天早上的第一个、主动的反应。
一整天,苏媚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她不看书,不听音乐,只是静静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窗外云卷云舒。
她的身体在这里,灵魂却仿佛已经抽离,飘浮在某个遥远的地方。
时间对她而言失去了意义,钟表上指针的每一次跳动,都只是一个物理现象,不再与她的生命产生任何关联。
她像一株进入休眠期的植物,在等待着某个特定时刻的到来。
苏晴几次推开门缝,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静止的画面。
她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
这个家已经变成了一个她无法理解的、恐怖的温室,而她的妹妹,就是那株被精心修剪、即将盛开出畸形花朵的……盆栽。
傍晚,玄关处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苏媚静坐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陈默回来了。
他换下校服,先是回自己房间放下了书包。然后,他走到苏媚的房门前,抬手,有节奏地敲了两下。
“小姨,”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到画室来。”
话音落下,房间里的苏媚立刻站起了身。
她的动作流畅而迅速,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仿佛这句话是一个被植入她身体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指令。
她打开门。
门外,陈默正静静地站着,看着她。
苏媚没有看他,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投向了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通往画室的门。
那里,才是她现在唯一的目标和归宿。
她迈开脚步,像一个虔诚的信徒,走向自己的圣殿。陈默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像一个牧师,引导着迷途的羔羊。
苏晴在厨房里,透过门缝看到了这一幕。她看到儿子脸上那种属于创作者的专注,看到妹妹那温顺得令人心碎的背影。
画室的门打开,又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
“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外面,是苏晴无声的泪水和压抑的绝望。
里面,是属于艺术家和他的容器的、崭新的、永无止境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