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被墨汁浸透的海绵,吸走了城市所有的光与声。
厨房里,小火炉上依旧炖着那锅熟悉的百合莲子羹。
苏晴机械地搅动着汤勺,锅里升腾起的、带着微甜香气的白色水汽,缭绕在她的脸上,却无法温暖她冰冷的皮肤。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料理台上那个棕色的小药瓶。
它就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只蛰伏的、有毒的昆虫,渺小,却致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汤羹的香气愈发浓郁。
当她关掉火,准备将汤盛入那只青瓷小碗时,她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勺子。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妈,需要帮忙吗?”
陈默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他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家居服,手里还拿着一本素描本,仿佛只是路过。
苏晴的身体猛地一僵。她没有回头,也说不出话。
陈默走到她身边,目光扫过她煞白的脸和颤抖的手,然后落在了那个药瓶上。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起那只青瓷小碗,替她盛了半碗汤。
然后,他将碗放在料理台上,挨着那个药瓶,自己则拿起滴管,拧开了瓶盖。他的动作沉稳而精准,像是在进行一次严谨的化学实验。
一滴。
两滴。
三滴。
三颗晶莹的、几乎看不见的液体,坠入温热的汤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便瞬间消融,无影无踪。
他将药瓶重新盖好,放回原处。
“好了。”他说,然后将那碗“加工”过的羹汤,轻轻推到了苏晴的面前,“温度刚刚好。”
这是一个无声的命令。
苏晴看着那碗表面上与前三天没有任何区别的羹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仿佛能看到那三滴透明的液体,正在汤中缓缓地释放着它的力量。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几乎要站立不稳。
陈默伸出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他的手很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燥的暖意。
“妈,”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力量,“记住,你是在帮她。你是在给她……她最渴望的安宁。”
“安宁……”苏晴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深吸一口气,端起了那只碗。
碗的边缘还很烫,那灼热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内心的寒意。
她端着碗,一步一步,走向客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咚咚。”
她敲响了房门。
“姐,是我。”
“进来吧!”苏媚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轻快的期盼。
苏晴推开门。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苏媚已经换好了睡衣,正半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但显然心思完全不在书上。
看到苏晴进来,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我还以为你今天会晚一点呢。”她笑着说,目光已经落在了苏晴手中的碗上。
“怎么会。”苏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温柔,“快趁热喝吧。”她走到床边,将碗递了过去。
在交接的那一刹那,她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苏媚的手。
苏媚的手是温暖的、柔软的,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而自己的手,却冰冷得像一块石头。
苏媚毫无察觉。她像往常一样,接过碗,甚至还对着苏晴感激地笑了笑:“谢谢姐,这几天……真是多亏了你和默默。”
说完,她便低下头,一勺一勺地,将那碗被下了药的羹汤,全部喝了下去。
“真好喝。”她满足地喟叹一声,将空碗递还给苏晴,“感觉只要喝完这个,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苏晴僵硬地接过空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不敢再看妹妹的脸,慌乱地说了句“那你快睡吧”,便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回到客厅,陈默正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翻看着他的素描本。他没有问结果,仿佛一切本就该如此。
苏晴将空碗放在茶几上,发出了“嗑”的一声轻响。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儿子身边,双手交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
十分钟……二十分钟……
客厅墙上的石英钟,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敲打着苏晴脆弱的神经。她坐立不安,频频望向客房的方向。
陈默却始终气定神闲。他翻过一页画纸,头也不抬地问:“妈,你在担心什么?”“我……”苏晴说不出话。
“你在担心药效太强,会伤害到她?”陈默的语气像个医生在和家属解释病情,“放心,剂量是绝对安全的。只会让她睡得……比平时更沉一些而已。”
他合上画本,站起身。
“走吧,去看看我们的『治疗效果』。”
苏晴的身体一颤,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儿子站了起来。
两人像两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客房门口。陈默握住门把手,极其缓慢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地,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房间里,床头灯还亮着。
苏媚已经睡着了。她还保持着刚刚躺下时的姿势,侧卧着,脸颊的一半陷在柔软的枕头里。她手中的那本书,滑落在了被子上。
她的呼吸,比往常要深沉、绵长得多。胸口平稳而缓慢地起伏着,仿佛整个人都沉入了一片不见底的深水之中。
陈默推开门,和苏晴一起走了进去。
他走到床边,静静地凝视着沉睡中的苏媚。
灯光下,她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伪装,那张与母亲有几分相似的、保养得宜的脸上,没有了白日的愁苦与焦虑,显得格外恬静,甚至有几分少女般的天真。
苏晴紧张地攥住了衣角,连呼吸都屏住了。
陈默缓缓伸出手,没有去触碰苏媚的身体,而是轻轻地,拿起了她掉落在被子上的那本书。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苏晴毛骨悚然的动作。
他托着书,轻轻地,将它重新放回苏媚那只摊开在被子外的手中。苏媚的手指,没有任何反应。
他又试着,将她的一根手指,轻轻地弯曲,搭在了书页上。
当他松开手后,她的手指,就保持着那个被他摆弄出的、不自然的弯曲姿态,一动不动。
像一个……没有任何知觉的人偶。
实验,完成了。
陈默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几不可见的、满意的弧度。那是艺术家在调配出最完美的颜料后,露出的微笑。
他转过头,看向脸色惨白如纸的母亲,声音压得极低,像魔鬼的耳语:“妈,你看。”
“她终于……彻底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