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当歌,剑意为墙
舞台之上,柳姬那双白皙如玉的纤手搭在了琴弦之上。
“铮——!”
一声清越的琴音骤然响起。
那声音,初起之时如幽谷清风,带着一丝高处不胜寒的孤傲,将在场所有人心中的浮躁与欲望都悄然抚平。
紧接着,琴音流转化作了高山流水,化作了林间鸟鸣,化作了九天之上清冷的明月。
整个摘星阁之内,所有人都如痴如醉。
张放早已张大了嘴,手中的酒杯倾斜,琼浆流淌而出都浑然不觉,整个人仿佛已神游天外。
周威将军的脸上更是柔情似水,他看着台上那位如同月宫仙子般的女人,眼中的爱慕几乎要化为实质。
牧清的心神也不由自主出现了一丝放松。然而,也就在他心神最为松弛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那经过千锤百炼的剑心,突然感觉到了另一道截然不同的“声音”!
那是一道,极其阴柔,极其细密,甚至不通过耳膜,而是直接作用于神魂的无形“魔音”!
如同无数根纤细坚韧的蛛丝,又像是无数根淬了剧毒的冰针,绕过了他所有的防御,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向着他那片微微敞开的“识海”,悄无声息钻了进去!
不好!
当牧清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立刻便要收束心神,用“止水剑意”将自己的识海彻底封锁。
但,终究是慢了一丝。
那一道道由琴音所化作的 “魔音丝线”,早已如同找到了巢穴的寄生之虫,顺着他那一瞬间的失神,长驱直入,涌入了他那片本是清明无比的识海之中!
它们飞快地穿梭、交织、缠绕,并未试图摧毁他的神魂,而是如同最懂得如何编织罗网的蜘蛛,用一种更加温柔,也更加残忍的方式,要将他那颗属于“自我”的神魂,一层又一层地用充满了靡靡之音的音符,彻底地包裹、封印!
他的剑意,在接触到那些魔音丝线的瞬间,便如同烧红的烙铁,投入了无边的大海。
除了激起一阵阵充满了情欲色调的“滋滋”声响与暧昧的白雾之外,根本无法对其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那些丝线柔韧到了极点,他的剑意斩过,它们只是微微一荡,便轻易地化解了所有的锋芒,然后,以一种更加贪婪的姿态,向着他神魂的核心,一圈、又一圈地,缠绕、渗透、包裹!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开始变得迟缓。
自己的意志正在被那充满了缠绵之意的音律,一点点地软化、消磨。
那颗本是澄澈如镜的“止水剑心”,正在被这片温柔的“毒海”染上颜色。
他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温柔力量,从自己的身体之中一点点地抽离出去。
不行……要……坚持不住了……
就在他即将被这片无形的音网彻底吞噬的最后一刻。一股源于生命最深处的、属于剑客的求生本能,让他做出了一个下意识的、最后的挣扎。
他那放在桌案之上的手,凭着最后一丝属于肉体的控制权,艰难地向前伸出。他的指腹轻轻地触碰到了面前那只白玉茶杯。
那冰凉坚硬的触感,如同一点寒星,落入他那即将被欲望与魔音所占据的识海!
不能输!
牧清那即将被彻底淹没的神魂,爆发出了最后的咆哮!
他放弃了在识海之内徒劳的劈砍,而是将自己所有残存的剑意,灌注到了自己食指指尖之上!
他的指尖,在这一刻化作了锋锐的剑尖!然后,他用这凝聚了自己精神与意志的“剑”,对着那光滑的白玉杯壁,轻轻地,敲击了下去。
“叮。”
一声极其轻微的声响,如同一粒投入了狂涛骇浪的顽石,在牧清的指尖与那白玉茶杯之间,荡开了一圈无形的青色涟漪。
这涟漪,便是剑意。
它逆流而上,冲入牧清那片即将被无边魔音所彻底淹没的识海,化作一柄至清至纯的无形之剑,将那数根正欲缠绕上他神魂核心的魔音丝线,悍然斩断!
有用!
牧清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仿佛一个在无边黑夜中即将放弃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一丝虽然微弱、却足以指引方向的星光。
他不再试图用自己那早已被层层包裹的剑意去做无谓的冲撞,而是将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了自己的指尖之上。
“叮……叮……叮……”
他开始以一种独特的充满了韵律感的节奏,在那只白玉杯壁之上轻柔地敲击着。
每一次敲击,都会将一道至精至纯的止水剑意,融入那清脆的声响之中。
这声音,在现实世界被那满堂的琴音掩盖得微不可闻。
但在牧清的识海之内,却化作了连绵不绝的剑鸣!
一道道无形的、由声音所化作的剑气,在他的神魂周围,构筑起了一道脆弱、却又无比坚韧的屏障。
柳姬的魔音丝线,如同无穷无尽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疯狂涌来,撞击着这道屏障。
而牧清,则如同那怒海狂涛之中的一叶孤舟,凭着这持续不断的、微弱的“剑鸣”,死死地守着自己神魂的最后一寸清明,艰难地僵持着。
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他的额角,早已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他抚着茶杯的那只手更是因为精神与内力的极致消耗而开始了轻微的颤抖。
他能感觉到,自己指下那只由上好白玉所打造的茶杯,已经无法承受这股不断灌注的、凝练的剑意。
一道道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正以他指尖所点的那个位置为中心向着整个杯身蔓延开来。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终于,仿佛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铮——”
舞台之上,当最后一个充满了悠远意境的音符,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柳姬的指下缓缓滑落。
那充满了整个摘星阁的、无孔不入的魔音,也随之潮水般地退去。
曲终,人静。
整个摘星阁之内,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还闭着双眼,沉浸在刚才那余音绕梁的仙乐之中,脸上带着如痴如醉的、满足的微笑,久久无法回神。
数息之后,雷鸣般的掌声与发自肺腑的喝彩,才如同被唤醒的火山,轰然爆发!
“好!好曲!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柳姬姑娘的琴艺,又精进了!不愧是我云州城第一乐姬!”
舞台之上,柳姬缓缓地站起了身,对着四方宾客,盈盈一福。
她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表演过后的疲惫,更显得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她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全场,享受着所有人的赞美与崇拜。
最终,她的视线穿过了那所有狂热与爱慕的人群,精准无比地,落在了那个依旧安坐在角落雅座之中的、青衣剑客的身上。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空气中碰撞。
牧清的眼神,冰冷、警惕,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毫不退让的坚韧。
而柳姬的眼中,则在最初的那抹惊讶之后,迅速地被一种更加浓厚的、如同猎人终于发现了值得自己全力以赴的猎物的、充满了欣赏与占有欲的炽热光芒所取代。
她看着他,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充满了深意的微笑。
随即,她便不再看他,转过身,在一片充满了不舍与挽留的赞叹声中,莲步款款地走入了后台。
“啪嚓——!”
就在柳姬的身影消失的瞬间,牧清那根一直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松懈,他再也克制不住那因为极致消耗而产生的颤抖。
他手中那只早已布满裂痕的白玉茶杯,应声碎裂,化作了无数的瓷片。
“小清子!你……你没事吧?!”一旁的张放,也终于从那仙乐之中回过神来 。
他一转头,便看到了牧清那苍白如纸的脸色,与桌上那堆破碎的茶杯,立刻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
他顾不得多想,双手飞快地掐了几个法诀,眼中金光一闪,“望气术”瞬间发动。
只见牧清的头顶之上,气息混乱不堪,神识之光更是黯淡,仿佛风中残烛,显然是经历了一场凶险无比的神魂之战。
“走!”
张放不敢怠慢,立刻扶起身体摇摇欲坠的牧清,强撑着向众人投去一个歉意的微笑,便半拖半拽地,将他带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当听雨轩那扇熟悉的房门,在他们身后“砰”的一声合上的瞬间,牧清那根一直紧绷到极限的弦,终于应声而断 。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软,被张放手忙脚乱地扶到了床边 。
经过了许久的调息,牧清那骇人的脸色才稍微好转了一些。他将刚才那场无声的、惊心动魄的神魂之战,对张放讲述了一遍。
张放听得是目瞪口呆,冷汗直流 。他看着桌上那堆破碎的白玉瓷片,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早已被一片深沉的凝重与后怕所取代 。
“乖乖……这……这娘们也太阴险了!” 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已经不是媚术了……媚术好歹还有迹可循,小爷我的‘望气术’,多少能看出些端倪 。可她这一手,竟是直接绕过了肉体,作用于神魂!杀人于无形,防不胜防啊!”
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明白了!” 他看着牧清,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怪不得!怪不得小爷我怎么看,都觉得那位周威将军的气运与神魂,没有半分被魅惑的痕迹!原来如此!他根本就不是中了什么低级的媚药或是幻术!”
张放越说越是心惊,声音也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
“他,是被柳姬用这日复一日的琴音,将整个神魂,都给‘洗’了一遍!他的意志,他的情感,乃至他的爱慕,都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柳姬的魔音,重新‘编织’、‘改写’了!”
“所以,他才会表现得那般真挚,那般痴情!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他就是真的爱上了柳姬!那份感情,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这……这比任何强迫性的控制,都要可怕百倍!”
“这不是媚术……这是……洗脑改心!”
这个结论,让牧清的心,也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但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她为何会对我出手?她又是如何知道我的?”
二人相视无言,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个冰冷的答案:他们的行踪,早已通过盘丝宫或是烟雨楼内部的情报网,暴露了。
如此一来,此行就必须速战速决,甚至需要冒一些奇险。
听雨轩的卧房之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
张放那番关于“洗脑改心”的骇人推论,如同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了牧清的心头。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雕花木窗。
窗外,是云州城繁华的不夜之景,是烟雨楼那充满了靡靡之音的喧嚣。
而这一切的繁华与喧嚣,在牧清看来,都仿佛是那张无形蛛网之上,用来点缀与诱惑猎物的、闪闪发光的“露珠”。
“直接抢人,已是下策。”牧清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之内缓缓响起,带着一丝超越了他年龄的冷静与沉稳,“那柳姬的神魂攻击,防不胜防。我没有把握,能在她的琴音之下,带着一个被洗脑的周威,安然脱身。”
“那……逼问她?”张放挠了挠头,“先不说我们两个能不能在这烟雨楼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绑了。就算绑了,这种能操控人心的妖女,你觉得,她会老老实实地开口吗?”
牧清沉默。他知道张放所言非虚。无论是强攻还是暗算,风险都太大,成功的希望,更是渺茫。
“那……”张放看着牧清那沉静如水的侧脸,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终于还是将那个在他心中盘桓了许久的、疯狂的念头,说了出来,“小清子,或许……我们只有一个办法了。”
牧清缓缓回头,用那双清澈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潜入周威将军的梦。”
张放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是在诉说着一个禁忌的秘密。
“我天衍宗,除却阵法与卜算之术外,还曾有一些……不为外人道的禁术。其中有一阵,名为‘庄周入迷阵’,可以强行牵引施法者的神魂,潜入他人的梦境之中,于其识海之内,探查其最深层的记忆与秘密。”
“周威的神魂,已被柳姬的魔音编织改写。但若是我们能潜入他神魂的深处,找到他那被压制、被蒙蔽的、属于‘自我’的真正意志,斩断那些魔音,便有可能,将其从囚笼之中唤醒!”
张放说到此处,那张本是玩世不恭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深深的忌惮与挣扎。
“但,”他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此术有伤天和,风险极大。入梦之后,主客易位。梦境,是梦主人的‘领域’。我们在其中,不过是无根的浮萍。若施法者心神稍有不慎,便会被梦境的主人反向同化、操控,神魂被困,永世不得翻身。”
他看着牧清,一字一句地说道:“小清子,你敢赌这一把吗?”
牧清没有半分的犹豫。
他想起了师父的嘱托,想起了王爷的托付。他知道,自己早已没有了退路。
“何时动手?”他只是平静地,问出了这四个字。
“……”张放看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眸子,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这块木头……真是个疯子。”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今夜已是神魂受损,强行入梦无异于自寻死路。先调养,明日待你恢复到巅峰,再做定夺。”
第二日,两人整日都在听雨轩之内,闭门不出。
牧清盘膝打坐,将青云心法运转了周天,不断地修复、打磨着自己受损的神魂。
而张放,也一改往日的跳脱,他用朱砂与黄符,绘制了数道充满了玄奥气息的“安神符”,贴满了整个房间的四壁。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当云州城那最后的喧嚣,也终于沉寂在如水的月色之中时,张放那张一直紧闭着的房门,被缓缓地推开了。
他那张本是英俊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凝重与苍白。他对着早已在隔壁房间等候多时的牧清,缓缓地点了点头。
“时辰,到了。”
客房中央的地板之上,早已被张放布置下了一个极其繁杂而又精致的阵法。
那并非是用寻常的朱砂所绘,而是用一种闪烁着淡淡银色光辉的、不知名的金属粉末,勾勒出了一幅充满了道蕴的太极八卦图。
而在阵法的八个方位之上,更是各自摆放着一枚颜色各异的、氤氲着灵气的玉佩。
“小清子,你听好了。”张放将一尊小巧的青铜香炉,摆在了阵法的正中央,那神情,是他二人相识以来,前所未有的严肃。
“这‘庄周入迷阵’,最耗心神。以我现在的道行,强行开启,已是极限。我只能用这三根‘定魂香’,来维持阵法的稳定。”
他从怀中,取出三根比寻常香烛要粗上不少的、深紫色的线香。
“三炷香的时间。”张放看着牧清,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香尽,则阵灭。无论你是否成功,都必须在第三根香燃尽之前,从周威的神魂世界之中跳出。”
“否则,你的神魂,便会迷失在乱流之中,或是被有心人攫取而去,再也……回不来了。”
牧清郑重地点了点头。
张放见状,不再多言。他从怀中,又取出了一卷小小的竹简,将其摊开。
“这是,‘归魂诀’。”他指着竹简之上,那如同蝌蚪般的古老符文,开始一字一句地,将那晦涩难懂的法诀,教给牧清。
“……神游太虚,魂归故里……此诀,是你唯一的退路。务必,将其刻在你的神魂之上,无论在梦境之中,遇到何等的变故,都绝不能,将其忘却!”
牧清闭上双眼,将那段充满了玄奥气息的法诀,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默念,直到将其中的每一个音节,都烙印在了自己的神魂深处。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看到了张放那双充满了担忧的、如同看死士般的眼神。
牧清的心中,流过一丝暖意。
他缓缓地站起身,拍了拍张放的肩膀,脸上露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
“放心吧。”
“不过是去别人梦里逛一圈罢了,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他开了个玩笑,试图缓解这凝重的气氛,“再说了,万一我真的回不来了,你可得记得每年清明多给我烧几双布鞋。我怕我师父年岁高了,忘了。”
“……”
张放那本是充满了悲壮与担忧的脸,瞬间一黑,狠狠地对着牧清翻了个白眼。
“滚蛋!”他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小爷我才懒得管你的破事!你要是死在里面了,小爷我明天就卷了王爷给的银子,去别的地方快活去!”
他虽然嘴上骂得凶,但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却也因为牧清这个不合时宜的玩笑,而悄然放松了一丝。
“好了,别贫了。”张放深吸一口气,将那最后一丝的担忧压回心底。
“准备入阵。”
牧清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脱下靴子,只着中衣缓缓地走入那座繁杂的阵法中央,盘膝坐下。
“守住心神,抱元归一。”张放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庄重。
他双手猛地掐出一个古老的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太上敕令,神游八方,借法!”
“——庄周入迷阵,启!”
“嗡——!”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音的落下,地板之上,那由银色粉末所构筑而成的阵图,猛然亮起了一片耀眼的、却又无比圣洁的金色光芒!
那摆放在八个方位的玉佩,更是如同被激活的心脏,发出了“嗡嗡”的共鸣!
无数个米粒大小的、由灵气所凝聚而成的金色符文小字,如同受到了召唤的萤火虫,从那阵图的线条之中,缓缓地升腾而起,在牧清的身体四周,开始高速地、无声地,盘旋、飞舞!
张放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苍白如纸。他那双本是充满了市井智慧的眸子,此刻,却仿佛化作了两片深不见底的、倒映着星辰轨迹的“星海”。
他的神识,在这一刻,穿透了房间墙壁的重重阻隔,向着整个烟雨楼周威所在的房间探寻而去!
片刻之后,他的眼中精光一闪。
“找到了!”
他找到了,那片属于周威的、正在沉睡的“识海”!
他不敢有半分的怠慢,并指如剑,点在了那尊青铜香炉之中、第一根深紫色的“定魂香”上!
“嗤——”
线香无火自燃。一股清幽的、能让人灵魂都为之安宁的奇异香气,缓缓地,在房间之内弥漫开来。
“牧清!”张放的声音,如同来自天外的敕令,在牧清的耳边轰然炸响!
“——去!”
阵中,早已闭目凝神的牧清,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温柔而又霸道的牵引之力,从他身下的阵眼之中,轰然传来!
牧清的神魂被那股无形的牵引之力猛地拉扯,瞬间便脱离了肉身的束缚 。
他仿佛坠入了一条光怪陆离的隧道 。
四周是扭曲变幻的色彩与光影,没有上下四方,没有时间流逝。
灵魂被拉扯的眩晕感与撕裂感,让他几欲作呕。
他只能死死守住那最后一丝清明,默念着张放传授的“归魂诀”,咬牙坚持着,在这片混乱的虚空之中随波逐流 。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股疯狂的拉扯之力骤然一松。牧清感觉自己的神魂一轻,随即重重地落在了一片坚实的“实地”之上 。
他稳住心神,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早已废弃的古战场 。
天空是永恒的、压抑的昏黄色。
大地之上,白骨累累,如同冬日里厚厚的积雪,一直铺到视线的尽头 。
残破的盔甲、断裂的战车、锈蚀的兵器,胡乱地散落在骸骨之间 。
一面面早已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破损旌旗,在没有风的世界里,静静地垂立着,诉说着此地曾经发生过的惨烈与悲壮 。
这,便是周威的神魂世界——一个属于战功显赫的武将的、充满了铁血与死亡的领域 。
然而,让牧清感到毛骨悚然的是,这片本该是肃穆庄严的铁血战场,如今,却被一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充满了亵渎意味的东西,彻底地……污染了。
一条条,数之不尽的白色丝袜,如同从地狱深处滋生蔓延的、最贪婪的藤蔓,将这片战场的一切都彻底覆盖、缠绕、装饰着 。
它们从白骨的眼窝之中钻出,将那空洞的骷髅头,包裹成一个滑稽而又诡异的白色圆球。
它们如同绷带,将那些折断的刀枪剑戟,一圈又一圈地缠绕起来,仿佛是在为这些“凶器”,进行着一场香艳的“包扎” 。
它们甚至还被编织成了巨大的蝴蝶结,系在了那些破损的旌旗之上,让那本该是铁血与荣耀的象征,变成了一个充满了情趣意味的……玩物 。
牧清顺着那些白色丝袜蔓延汇聚的方向看去 。
在战场的正中央,他看到了这片“污染”的源头。
那是一座,由无数的白骨与层层叠叠的白色丝袜,相互捆绑、缠绕、堆叠而成的、巨大而又华丽的……白骨王座 。
王座之上,一道淡青色的身影,正静静地端坐。
她一手捧着那架古朴的七弦琴,将其靠在椅背之上,双目轻闭,仿佛早已与这片被她改造过的世界,融为了一体 。
是柳姬。
那成千上万条,遍布了整个战场的白色丝袜,如同无数的溪流,最终都汇聚到了她的脚下,如同最忠诚的臣民,亲吻、缠绕着她那双穿着白色丝袜的、完美的玉足足趾 。
而在那白骨华座的一旁,一个魁梧的身影,正被数十条绷紧的白色丝袜,以一种极尽羞辱的姿态,捆绑、包裹着,悬吊在半空之中 。
那身影,正是周威的神魂 。
他的四肢与躯干,都已被那充满了弹性的白丝,勒得严严实实,只有那张本该是充满了威严的脸庞,还暴露在空气之中 。
他的双眼紧闭,脸上带着一种,介于痛苦与沉醉之间的、扭曲的表情。
看到这一幕,看到这位本该是守护一方百姓的铁血将军,此刻竟如同卑微的“祭品”,被一个妖女用她最私密的衣物,如此亵渎、折辱。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牧清的神魂深处轰然爆发!
他不再隐藏自己的身形。
他缓缓地伸出手,握向了自己那同样是由神魂所凝聚而成的、背后的剑柄。
“嗡——!”
一声清越空灵,却又充满了战意的剑鸣,悍然响起!
“止水”剑,应念出鞘!那清冷的剑光,如同撕裂这片昏黄世界的闪电,瞬间传遍了这个神魂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王座之上,那一直闭目不语的柳姬,长长的睫毛一颤。
她缓缓地睁开了那双如同秋水般的眸子。当她看到那持剑而立的青衣身影时,那张脸上闪过了一丝惊讶 。
但这惊讶也不过只持续了一瞬。
随即便化作了一种,如同猎人终于等到了猎物主动踏入了陷阱般的兴趣 。
“咯咯……”她轻掩红唇,发出了一阵如同银铃般悦耳的娇笑,那声音,在这片白骨累累的战场之上,显得是如此的诡异,“原来是牧公子啊。”
她的声音,柔美得能让人的骨头都酥掉半边,充满了娇羞的调侃意味。
“莫非是……小女子白日里的琴曲,太过动听,竟让公子你,相思入骨,不惜……半夜入梦来寻吗?”
她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在牧清的身上流转,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玩味。
“公子这般痴情,真是让小女子感动呢。只岂不知,这女儿家的梦境,一旦进来了,可就……有来无回了哦。”
“妖女!休得在此饶舌!”牧清的眼神冰冷如刀,手中的止水剑遥遥地指向了她,“周威将军,一生戎马,护佑百姓。你竟敢用此等下作手段,操控其神魂,折辱其尊严!简直丧心病狂!”
他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喝道:“你若现在,立刻解除对他的控制,随我回王府请罪。我尚可看在王爷面上,为你求情,从轻发落!”
“咯咯咯咯……哈哈哈哈!”
听到牧清这番话,柳姬仿佛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竟是再也压抑不住,发出了放肆的、充满了嘲弄的大笑 。
“从轻发落?我的好公子,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啊?”
她缓缓地站起身,那张本是清冷如仙的脸上,所有的“雅”,都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妖异的、充满了残忍的魅惑。
“反倒是你,和那个不识时务的楚天阔,非要多管闲事,打扰了人家与周郎的‘二人世界’。” 她的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光芒,“不过嘛……这样也好。若是没有你们这些不听话的小虫子,非要跳出来挣扎,姐姐我的日子,岂不是……也太无趣了些?”
她欣赏够了牧清那愤怒的表情,缓缓地抬起了自己那只白皙如玉的纤手,将那如同青葱般的指尖,搭在了身前的琴弦之上。
“既然,你这么喜欢听我的曲子。那小女子,便再为你这位‘痴情’的知音,弹奏一曲,有来无回的送葬曲吧。”
话音未落,她的手指,在琴弦之上,轻轻一拨!
“铮——!!!!!”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高亢刺耳的魔音,轰然炸响!
一股庞大到足以扭曲这片神魂世界的气势,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
她那身淡青色的仙子衣着未变,但她的妆容,却在这魔音之中,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只见她那本是素净的眼角,悄然浮现出了一抹如同孔雀翎羽般、妖异的绿色眼影。
那本是如同樱桃般粉嫩的红唇,也在瞬间,化作了如同剧毒般、充满了不祥气息的……墨绿色!
她的气质,在这一刻,彻底地变了。
不再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月宫仙子。
而是一个从九幽深处爬出的、以神魂为食的妖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