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霞生(6)

林祈安独自坐在冷寂的屋内,看着脚边那一筐漆黑的木料。归魂木表面光滑,却在夜风里散出幽幽寒意。

白日里,铁匠铺的炉火依旧轰鸣,可一回到家中,他看到的只是母亲缩在角落里默默哭泣,案桌上空空如也。

那一刻,他几乎要窒息般地想起父亲坠崖后被人带回来的模样。

“爹不能就这样走……”林祈安咬着牙,手指攥得发抖。

林祈安缓缓起身,将那一筐归魂木死死抱在怀里。夜风吹过,木料在他怀里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像是无声的低语。

他推开铁匠铺的门,炉火余烬尚未完全熄灭,空气里残留着白日里铁与炭的灼热气息。屋内空旷无声,只有铁锤与铁砧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林祈安将归魂木一根一根丢进炉中。

火舌瞬间被引燃,幽蓝的焰光舔舐着炉壁,逐渐盖过了炭火的红。

那不是寻常火焰的颜色,仿佛映照着阴冥之地,连空气都随之冷了下来。

他颤抖着把父亲生前常用的铁锤放在炉边,那是父亲打了一辈子的活计,手上磨出的茧都在那柄锤子上。

指尖在颤,他却狠咬牙关,用力咬破,血珠滴落在铁锤上,瞬间被蓝火吞没。

林祈安喃喃低念父亲的名字,声音嘶哑,眼睛却死死盯着炉火。

火焰骤然暴涨,炉口的蓝光直冲屋顶,照得整间铺子阴森森一片。

铁器纷纷作响,仿佛也被惊动。

就在他心头被寒意压得快要窒息时,一道熟悉的低呼背后传来——

“祈安……”

泪水模糊了他的眼,他转头看见,一个人影缓缓显现,正是父亲的模样。

那人影先是模糊,逐渐清晰,眉目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宽厚的肩膀,布满老茧的手掌,还有那声轻唤,带着熟悉的温和与疲惫。

“祈安……”

林祈安心头猛地一颤,眼泪涌了出来,踉跄着扑上前去:“爹!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那人影缓缓弯腰,伸出手想要抱住他。

林祈安只觉得怀中熟悉的气息真实得不能再真实。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一遍遍喃喃:“我再也不会让你走了……”

蓝焰越来越盛,把整个铁匠铺照得像坠入幽冥。铁器声叮当作响,仿佛无数鬼魂在低语。

……

听到这些,岑夙已然明白过来。

她望着眼前的少年:“你可知,你这么做,不仅害了你父亲,还可能将整个绮霞镇拖入深渊。”

祁瑾说:“想来绮霞镇不开夜市,是在你请魂后吧。”

岑夙看了他一眼,此时此刻,他居然还想着夜市?

祁瑾眼底闪过一丝遗憾:“白日热闹,夜幕一降便人影全无。镇民们怕的,是你请回来的东西。你老实告诉我,你请魂后,有没有什么怪事发生过?”

林祈安喉结上下滚动,脸色越来越白,终于像是被压得透不过气,低声道:“……是有过几次怪事。”

他声音发颤,指尖死死扣着衣角。

“刚请回我爹那几日,一切都很好。可是后来……镇上有几个常年做夜市生意的掌柜,忽然暴毙在摊子后头,眼睛睁得大大的,连叫喊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来。还有人夜里走亲戚,回家时被人听见惨叫,等找到的时候,尸首都冷透了……可那和我爹有什么关系!”

岑夙眸色一沉,冷声斥道:“你可知那不是你爹,而是恶鬼借着你爹的残魂在迷惑你?那些死去的人,皆是它的饵食!”

林祈安猛地摇头,脸色煞白,后退半步,像个被逼到角落的困兽,嘴里却仍在低声喃喃:“不可能……我爹怎么会害人,他不会的,他不会的……”

祁瑾看向眼前的少年。

林祈安才十五岁,只长到他的胸口处,他抬手拍拍林祈安的肩膀:“你想不想救你爹?”

林祈安眼眶发红,声音发抖:“……我已经救了我爹。”

祁瑾想了想:“不如这样,今晚你藏到院子里,我们让你看看你的‘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

林祈安攥着岑夙递给他的铜镜,怀里闷得发烫。

他一口气跑回家,天色已沉,院子里静悄悄的。没多久,门外的风声忽然停了一瞬——林父果然踏夜而来。

灯火摇曳,一家三口的饭桌摆起。母亲笑着夹菜,父亲宽厚的声音在屋檐下响起:“阿安,多吃点,你最近瘦了。”

温馨的气息一如往常,可林祈安指尖却死死攥着袖中的铜镜,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

他在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不是怀疑爹……只是照过之后,就能安心把那两个外人赶走。

终于,他趁父亲低头的空隙,把镜子微微偏转。

铜面掠过烛火的一瞬,林祈安瞳孔骤缩——镜中哪里还有父亲的影子?

只见一个面目狰狞、獠牙滴血的恶鬼,正弯着腰与母亲对坐,眼白鼓胀,阴水顺着唇角滴落。

那笑声,森冷刺骨。

林祈安险些惊叫,喉咙被硬生生哽住。

他双手颤抖,急急捂住嘴,眼泪倏地涌出来。

祁瑾的叮嘱如寒针一样刺在耳边:“一旦被它察觉,你父亲的残魂就会被吞尽。”

他咬破舌尖,生生把声响压下去。

父亲转头看向他,眼神仍是慈和:“阿安,你怎么不吃?”

“……我,我有点累了。”林祈安声音发抖,却极力装作镇定,猛地放下筷子,勉强挤出一个笑,“我先回房休息。”

他一步一步退回房间,背心已被冷汗浸透。关上房门,他几乎是跌扑到窗前,手脚并用地钻了出去,随即拼命朝巷口狂奔。

夜风猎猎,脚下的青石板在视野里飞快掠过。他胸口像要炸裂,泪水模糊了眼睛,却只知道一个方向。

没想到,巷口早已有两道身影候在那里。

他失魂落魄地走到二人面前。

见他这样,祁瑾放缓语气:“它如今还能维持你爹的模样出现,只说明你爹的魂魄还没有完全被吞噬。”

林祈安咬住嘴唇,身子颤抖得厉害。

他明知道自己当初做下的事不可饶恕,却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几乎哽咽着问:“我该怎么做……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愿意……”

岑夙道:“先告诉我们,你请魂时所用的你爹的遗物,你放在哪里?”

林祈安喉咙像被什么哽住,半晌才艰难地开口:“……是我爹的铁锤。他生前日日用它打铁,我把它放在了炉边,用自己的血祭过……”

他说到这里,眼眶泛红,声音越来越低:“归魂木……我一直没停过。铁匠铺里有个小炉子,我骗娘说是炼料要用,其实一直烧着……只要火不灭,我爹就能回来。”

岑夙缓缓道:“火不灭,恶鬼便不散。”

林祈安猛地摇头,双手死死抱住脑袋,喃喃道:“不……我只是想让他回来……我只是想……”

祁瑾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既然你还想救他,就带我们去看那炉子。”

岑夙看向他:“你能去?”

“……我是不方便进去,”他俯身与岑夙平视,“烦请岑姑娘替我去看看了。”

林祈安抬起头,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颤抖:“……我带你们去。”

岑夙看了祁瑾一眼,没多说话,抱着剑随少年走回铺子,祁瑾停在门外,由他们往里走去。

火舌舔着炉膛,隐约透出一丝异样的幽光。空气里不只是铁的热气,还有说不清的森寒。

岑夙俯身,凝眸望进炉火。火舌明灭间,灰烬下隐约能辨认出槐木的纹理,焦黑处仍残留着森森阴气。

她眸色一冷,伸指一勾,一缕火灰随气息飘起。灰烬未散,空气中竟浮现出诡异的低吟声,仿佛无数魂影曾借此缠绕。

岑夙冷声开口:“你用的是槐木来请魂。”

林祈安脸色刷白,扑通一声跪下,慌乱摇头:“我……我不知道……我只听说是阴处而生的树,没人告诉我不能用槐木啊……”

岑夙也无奈了:“槐木引鬼。”

她记得很清楚,家中藏书《阴录》里有过记载——槐木自古被视作“鬼木”,凡槐树成阴处,常为幽魂聚集之所。

“你所见到的那个人影,或许在最初的片刻,就已不是你父亲的残魂。”岑夙盯着他,声音冷若寒冰,“你用槐木做引,会招来恶鬼。也就是说,你同时招来父亲和恶鬼的魂魄,你父亲也许来不及逃,便被恶鬼吞入。你想请回你父亲地魂魄,却替恶鬼开了门——你父亲的魂魄,就是它的第一口食物。”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