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霞生(4)

翌日天色放亮,绮霞镇的街市再次热闹起来。昨夜的黑雾与鬼嚎仿佛从未发生过,晨风里只有炊烟与茶汤香气。

岑夙提着断尘剑走进街角的铁匠铺。

昨夜交锋虽胜,但剑身的裂痕她必须尽快修补。

铺子里炉火正旺,火舌舔舐着铁块,铁锤声叮当作响。站在炉前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而且这人她昨晚见过。

少年正挥锤打铁,力道虽不稳,却也有章法。他注意到有人进来,忙放下铁锤,抹了抹满是煤灰的手,露出一个笑容:“客人要些什么?”

岑夙抱剑走进街角铁匠铺,炉火正旺,铁槌声震得耳膜发麻。她开口道:“可有太初玄铁?”

少年摇头:“姑娘博文广识……这东西珍稀,我们这小铺子可供不了这样的好物。”

岑夙心下失望,但面上不显。

她目光在铺子里随意一掠,炉火、风箱、水槽、堆放整齐的铁坯……最后落回少年身上,忽然淡淡问道:“你年纪不大,怎么自己在当掌柜?家里人呢?”

少年脸色微顿,片刻才笑笑:“家里……我爹身子不好,常年在屋里歇着,就让我练练手。”

岑夙目光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没再追问。

心神不宁,则三魂七魄摇动。

他刚刚因为魂魄不稳,泄露出一丝鬼气,被岑夙捕捉到了。

她面色如常,出门左转往长街走去,祁瑾正在街边,手里举着两串糖葫芦。见她出来,将其中一串递过来。

作为鬼,哪怕是千年厉鬼,祁瑾仍然不喜欢铁匠铺子那种地方。

岑夙接过糖葫芦,低头看了一眼,红彤彤的山楂裹着糖衣,在冬日的阳光下亮晶晶的。

祁瑾看着她:“尝尝?”

“铁匠铺里,是个少年在当家。”她淡声开口,“昨夜我们看到的那一家三口,你可还记得?”

祁瑾心领神会:“嗯,确实古怪。”

岑夙咬了一口糖葫芦,外面脆甜的糖衣碎裂,里面冰凉酸涩的山楂果肉让她猝不及防,五官都下意识皱到了一起:“什么东西,不好吃。”

咬掉一圈硬糖才终于缓过来,她把糖葫芦丢给祁瑾:“刚刚我问他的时候,他自己慌了神,泄出了一丝鬼气,我想,这个镇子不止昨晚一只鬼。”

……

夜幕沉下,绮霞镇的街市又一次在日暮时分骤然寂静。

岑夙握剑立在窗前,神色冷凝。忽然,衣袖一紧。祁瑾已拉住她的手腕,语气带笑,却压得极轻:“走吧,再去看看。”

二人自客栈掠出,身影落在屋檐之上,阴冷的气息仍在暗处涌动。

循着昨日的路线,他们再度落在那户人家外。

灯火摇曳,炉火正旺,依旧是温馨的一家三口:少年安静坐在父母身旁,母亲递上热汤,父亲低声说笑,举手投足皆寻常人家。

岑夙目光凝如利刃,灵力在指尖暗暗流转,却依旧探查不出半点异常。

两人绕屋探查一圈,院中柴堆、灶火、井水皆如常。无论是她的灵力,还是祁瑾的鬼纹,都未能探出一丝破绽。

岑夙收剑,语气冷厉:“寻常恶鬼绝不可能瞒过我们。唯一的可能——”

祁瑾接下:“它生吞了魂魄。”

话音未落,院中炉火忽然“噼啪”炸响,火舌猛地窜高,像被无形之力扭动。下一瞬,屋内父亲的影子骤然一顿,温和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们,阴魂不散!”

一声狰狞嘶吼撕裂了夜色。灯火轰然熄灭,屋内人影猛然化作翻涌的黑雾,带着腐败腥气冲破窗棂,凝聚成一张扭曲的面孔。

岑夙心头一沉。昨夜见到的“父亲”,真的是鬼物在作伪。

“多管闲事的东西!”黑影裹着寒风扑来,恨意翻涌,“你们昨夜已除了鬼祟,为何还要再来?!”

祁瑾长袖一振,黑纹瞬间爬满手臂,掌心莲印盛开,硬生生挡下鬼气的扑击,冷笑一声:“倒该问你,吞人魂魄,还妄想瞒多久?”

岑夙拔剑的动作停顿,昨夜的裂痕未愈,她心知断尘再硬拼必然折损,只能换了术诀护阵,灵力化作火光隔断鬼气的攻势。

黑影嘶吼着撞击符阵,雾气翻涌,怨声震耳。

祁瑾眉眼一冷,鬼力自掌心化作锁链缠绕而上,狠狠抽向黑影,将它逼退数步。

岑夙趁机祭出一道定身符,烈焰腾空,暂时压制住那张狰狞面孔。

祁瑾眼底闪过冷光,随即压下。他望着那团鬼雾,忽然收了几分力道,只逼退而不下杀手。

“祁瑾!”岑夙低声喝道。

“现在不能杀。”他眼神沉冷,语气却晦暗难测。

话音未落,鬼影挣开符阵,怒声嘶吼:“滚!滚——若再来坏我好事,我必定生吞你二人!”阴风炸开,屋瓦震得纷纷落下。

“走!”祁瑾猛然拽住岑夙的手,鬼力裹住二人,化作疾影掠出街巷。身后黑雾翻涌嘶嚎,却被他硬生生隔断。

夜风猎猎,街市早已抛在身后。二人落在空旷处,残余的鬼气尚未散尽。

岑夙看向他:“你方才不杀他,是因为你觉得——那少年的父亲的魂魄还有救?”

祁瑾指尖的黑纹还未彻底褪去,动作一顿,缓缓抬眸与她对视:“他若要维持那副虚假的模样,就不可能彻底吞噬魂魄。要快,若还想救下他父亲的魂魄,我们明天必须要解决这件事情。”

……

第二日一早,岑夙和祁瑾并肩立在街角铁匠铺外。

少年正往铺子这边赶过来,怀里抱着一摞铁料,看见二人时明显一愣,脚步险些踉跄。

岑夙冷冷注视着他:“昨夜你可睡得安稳?”

少年眼神一闪,随即勉强挤出笑容:“二位客官这么早……有什么要事?”

他看看四周:“跟我们过来。”

他们三个一路往河边走,直到周围没什么人了,他们才停下。

祁瑾看向他,眸色漆黑,语气也是少有的严肃:“不必再装了。你做了什么?全都说出来,若不说,你便再也见不到你爹了。”

少年脸色瞬间煞白,怀里的铁料哐当跌落在地。他嘴唇颤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岑夙上前一步,声音冷厉:“昨夜我们已经见过他了。那并不是活人,而是被恶鬼吞噬魂魄后留下的伪影。你若再执迷不悟,最终连这一缕残魂也会彻底湮灭。”

少年猛地抬头,眼神里写满了惊惶与不甘,喉咙像被石头堵住一般,半晌才挤出一句:“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爹明明还在,我看见他就在桌边笑着和我说话……他不会消失的……”

祁瑾他眯起眼,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像是压在心口的巨石:“笑?那是恶鬼披着你爹的皮在戏弄你。你到底做了什么,才会引来这种东西?”

少年身子猛然一震,像是被人戳中最隐秘的角落,眼神惊惶,嘴唇抖得更厉害:“我……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只是……”

岑夙冷冷注视着他:“什么都没做?你若还有半点孝心,就不该再瞒。”

少年喉咙发紧,呼吸急促,眼眶一点点泛红。铁匠铺的炉火噼啪作响,像是在催逼他最后一层防线。

他猛地咬住嘴唇,血腥味弥漫开来,终于哽声道:“我只是想……想把他找回来!”

岑夙目光一凛,冷声逼问:“怎么找?”

少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嗓音沙哑:“我听人说过……只要用归魂木,留下亲人的遗物,就能请魂……我就照做了……真的只是想让他回来,哪怕一天、一炷香……”

祁瑾神色彻底冷下,眸色漆黑如墨,缓缓道:“请魂……”

岑夙听到这两个字也是一惊,这是一个很古老的邪术,她曾在家中藏书各种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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