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投下慵懒的平行线,斜斜地洒在宽大的红木桌面上,浮尘在光柱中飘忽。
电脑屏幕上,林小桃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是藏了星星。
“老公你看!这是奶奶今天教我做哒!”她把一盘热气腾腾的香干炒肉凑到镜头前,声音雀跃。
镜头稍微晃开些,能看见老家院子里熟悉的青石板,奶奶正坐在小板凳上剥豆子,花白的头发在阳光里泛着柔光。
“看着就香,”我笑着靠在老板椅上,“想不到我们家小桃还有这手艺。”
“那是!”她得意地皱了下鼻子,“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做给你吃!”
“等新店这边忙完就回去。”我柔声道。
“嗯嗯。”林小桃点点小脑袋,忽然问道:“新店那边,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唔……也没有吧,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感觉你最近有些心不在焉呢……”
“呃……呵呵,可能是你们不在,我睡得不好吧。”我心头猛地一跳,目光移向屏幕角落转移话题,“月茹呢?”
“嘻嘻,嫂子在呢。你赶紧忙完回来吧~”林小桃将笔记本电脑的镜头一转,对准了安静坐在一旁的堂嫂。
她正低着头,手指灵巧地摆弄着几根草叶,编出蜻蜓的翅膀。
听见我的声音,她抬起头来,脸颊悄悄爬上一抹红晕,眼睛却亮亮地望着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月茹姐现在可是我的御用女主角!”林小桃抢过话头,声音里满是骄傲,“昨天视频让她出了个镜,结果大受欢迎,评论区都在夸她漂亮有气质!”
堂嫂的脸更红了,轻轻推了小桃一下:“你别瞎说……”
我闻言不禁笑了起来。
林小桃拍的那些短视频,闲暇时我自然也看了,知道她决没有瞎说。
堂嫂那张温婉秀丽的脸蛋,配上那股天然纯朴的气质,在千篇一律的网红脸中确实是一股清流,大受欢迎实属正常。
当然,我也更清楚堂嫂此刻脸红的真正原因。
在昨天的视频里,也不知小桃从哪给她淘来了一件颇为贴身的连衣裙,将她平日藏在宽大T 恤下玲珑有致的身材勾勒得一清二楚。
以堂嫂那向来保守内敛的性子,知道自己拍的视频被那么多人看,自然会害羞。
想到这里,我便也温和地开口,笑着鼓励了一句:“月茹姐,小桃没瞎说,那条裙子……真的很衬你。”
堂嫂闻言,本就红润的脸颊“唰”地一下烧得更厉害了,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顿时低下头去,羞得不敢再看镜头,嘴里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吭声,只是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满溢的喜悦光芒却是怎么也藏不住,嘴角也忍不住微微翘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看着屏幕里那两个在乡下澄澈阳光中笑闹的女子,一个活泼明艳如夏日焰火,一个温柔静好似秋夜月光。
她们的笑容纯粹而温暖,仿佛能将一切阴霾驱散。
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种混杂着思念、眷恋与守护的情绪,如同晒化的棉花糖,无声地蔓延开来。
又闲聊了几句家常,我才在她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挂断了视频。
办公室骤然安静下来,之前充盈着的欢声笑语仿佛还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回响,与此刻的寂静形成微妙的反差。
那束斜照在桌面上的阳光,似乎也随着通话的结束而黯淡了几分。
我默默点燃一支烟,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楼下,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街道,充满了俗世的烟火气。
我望着这一切,一时间有些失神。
现在的生活,其实已经好得超乎想象。
有心心念念等着我归去的爱人,有身体硬朗的奶奶,还有……很多很多的钱。
虽然我并未直接动用雅韵轩的分红,但财政大权在握。
凭借着雅韵轩恐怖的日流水,我可以随时抽调闲置资金投入股市进行短线操作。
结合脑海中那些关于未来股市走向的模糊记忆,这段时间积累的财富已足够惊人。
如果我能选择性地遗忘掉前世那些沉重的过往,那么眼前的一切,足以构成一个完美无瑕、令人艳羡的人生。
但是,忘不了。
其实说“忘不了”或许并不准确。
父亲的具体样貌,在经年累月的时光冲刷下,其实已经变得很模糊了。
只记得他总是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周身弥漫着洗不去的书卷气。
明明是理工科的大学教授,却偏偏痴迷于各类文史书籍,读到兴起时,还会硬拉着当时年纪尚小的我,一起背诵那些佶屈聱牙的古老篇章。
他曾经一遍遍地教我,做人要有风骨,要有不容逾越的原则,要坚守内心的底线,要相信公理和正义终将战胜一切。
孩童时代的我,对此深信不疑,并将那些话语奉若圭臬……
直到后来,那些他视为生命的道理,连同他这个人一起,在现实冷酷的车轮下,被碾得粉碎,不留痕迹。
我的指节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窗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单调的“哒、哒”声。
片刻后,我终于还是掏出手机,拨通了于金浩的电话。
“谢孟非离开郴城了?”我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寒暄。
电话那头的侦探先生明显吃了一惊,音调都拔高了些:“老板,你这消息也太灵通了,显得我这边很没用啊。我也是刚刚收到线报,正准备跟你汇报这事……今早的飞机,刚走不久。”
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没有对此做任何解释。
适当保持神秘感,有助于更好地驾驭手下人,这是上一世童瑶教我的小技巧。
谢孟非的离开,意味着那份源自我父亲的专利收购案,已经尘埃落定。
同时,也预示着海市云河那尊金融巨鳄的视线,会暂时从这座小城移开……
切断和于金浩的通话,我起身出门,来到隔壁的办公室门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许晴欢略显慵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尾音拖得长长的,似乎还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鼻音。
我没有立刻推门,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口,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以及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
又等了片刻,我才缓缓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甜腻而暧昧的精油香气。
许晴欢正款款从沙发上起身,好整以暇地拢了拢微乱的波浪卷发,慢条斯理地将一根滑落到臂弯的真丝吊带,重新拉回光滑的肩头,遮住呼之欲出的两头大白兔。
而大春则像个做了错事被逮住的孩子,涨红着脸站在一旁,正低头用纸巾使劲擦拭着手上的油光。
看到我进来,他如同受惊的兔子,慌慌张张地喊了声“言哥”,便贴着墙根,低着头快速逃了出去。
这段时间,许晴欢主动让出了原本属于她的总经理办公室,自己搬到了隔壁,美其名曰“不打扰我专心处理工作”,实际上更多是为了方便她喊大春上来,随时调戏逗弄。
与大春的窘迫和无措不同,许晴欢倒是一脸浑不在意的模样。
她风情万种地走到我面前,步履婀娜,仿佛刚才那略显尴尬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她笑吟吟地,用那特有的勾人嗓音问道:“小言,找阿姨有事吗?”
我对此也有些无奈,只能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般直接切入正题:“许姨,我来是想问一下,会所的饮品定制做的怎么样了?”
关于我之前的提醒,只能说林叔听了,但没完全听。
虽然工厂那边没有完全荒废,但还是抽调了大笔资金投入到会所这边一口气开了五家分店,郴城三家,东莞两家。
用他的话说,就是要抓紧这五年的时间,狠狠的挣它一笔。
而随着林叔不断加大会所的投入,扩张分店数量,我提出雅韵轩也应该拥有自己专属的定制饮料,用以提升整体格调,并将对接本地供应商的任务交给了许晴欢。
“哦,正要跟你说这个事儿呢。”许晴欢走到办公桌旁,在一堆散乱的文件中翻了翻,抽出一份样品检测报告递到我手上,“那边动作很快,我们上周刚把酸奶的配方和设计稿发过去,他们就把第一批样品给做出来了,今天刚送来的检测报告,数据非常漂亮。”
我接过来,目光落在报告上“天池饮料”几个字时,心中已然明了。
这事我虽然是交给许晴欢全权负责,明面上并未过问,但最终能定下跟童瑶的天池合作,自然是我暗中引导的结果。
“光看数据还不行,”我合上报告,“毕竟是入口的东西,还是得亲自去尝尝口感。”
“那还不简单。”许晴欢顺手拿起桌上那串熟悉的红色小POLO车钥匙,在纤细的指尖灵巧地转了一圈,带起一阵清脆的金属声响,“走,阿姨现在就开车带你过去。”
我和许晴欢一同驱车,来到了天池位于苏仙岭的水厂。
这里已是偏僻的郊区,周围显得有些荒凉,不过倒离我读书的郴城一中不远。
此时的天池还远不是后世那个横跨多个领域的大型集团。
它的全称是“郴城天池饮料有限公司”,前身是计划经济时代的郴城国营第二水厂。
在那场席卷全国的国企改制浪潮中,老厂普遍陷入困境,发不出工资。
童瑶的父亲童大庆看准时机,果断将其承包下来。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这些年来倒也经营得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
有人可能会觉得不就是卖个水而已,一两块钱的小生意。
但这个行业的利润实际远超想象。成本主要在渠道和物流上面,只要渠道铺开,后续产品销售就是一本万利。
娃哈哈也是卖水,但创始人宗庆后再过几年就会三次登顶中国首富。
反倒是做科技创新的那些老板,表面风光,论赚钱可能还真不一定有卖水赚得多。
车辆径直驶入略显陈旧的厂区,稳稳停在了一栋看起来颇有年头的办公楼前。
楼下,童瑶正带着一位秘书安静地等候着。
我的目光甫一接触到她,便不由自主地多停留了两秒。
她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上身是一件熨烫妥帖的白色丝质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纽扣,显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利落。
下身是黑色的包臀铅笔裙,将她优美的腰臀曲线展露无遗。
裙摆下,一双裹着极薄黑色丝袜的修长美腿,在盛夏的阳光下显得尤为惹眼。
这身标准的OL丽人装扮,配上她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与这栋老旧的苏式办公楼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反差。
相比于我前世记忆中那位干练沉稳的女强人,眼前26岁的她不过刚刚接手公司,少了几分岁月沉淀的威势与风韵,却更显得青春勃发,像一朵正在盛放的红玫瑰。
见我们下车,她立刻踩着高跟鞋迎了上来,脸上挂着职业而热情的笑容,率先伸手:“许姐,可算把您盼来了,一路辛苦。”
“哎呀,童总你真是太客气了,”许晴欢也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么大的日头,还劳你亲自在楼下等,我们才是过意不去。”
“许姐您肯赏光,是我们天池的荣幸才是。”童瑶的应对滴水不漏,语气亲切自然,既显热情又不让人觉得腻歪,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寒暄过后,许晴欢随即侧过身将我引荐给她:“来,童总,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雅韵轩的副总,程子言。”
童瑶的目光随之转向我,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
显然,我过分年轻的相貌,让她先前只把我当成了许晴欢的随行人员或子侄。
“程总真是年少有为。”她迅速调整好表情,客气地送上赞誉,姿态得体。
我压住心底的波澜,微笑着伸出手,与她轻轻一握:“童总过奖了。来之前,许姨就常跟我夸您,说您不仅能力出众,更是明艳照人。我原以为只是场面上的客套话,今日一见,才知是许姨替您谦虚了。”
这句带着点俏皮意味的恭维显然很受用,童瑶忍不住掩唇轻笑,眼波流转。
毕竟无论身处何种地位、何种年纪,女人总是乐意听到别人夸赞自己容貌的。
一行人随之走入办公楼。
这栋建筑显然有些年头了,带着浓重的老式国企风格。
内部的格局也非后世常见的开放式办公区,而是一条幽深的长廊贯穿始终,两侧分布着一个个独立的办公室,门上挂着“财务室”、“销售科”等字样已经有些斑驳的木牌。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稍显破旧的水厂,未来会在童瑶的带领下,只用短短几年便发展成一个大型集团。
在童瑶的引导下,我们在会客室里分宾主落座。这间会客室显然是新装修过,一角设了个小吧台,配着一台嵌在柜子里的静音冰箱。
“许姐,程总,请稍等。”
童瑶并没有让秘书代劳,而是亲自走了过去,从冰箱里取出几瓶已经分装好的、印着“雅韵轩特供”字样设计稿的酸奶样品。
她将饮品一一为我们倒上,动作娴熟优雅,但从她那过于专注的神情中,我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二位,”她将杯子放到我们面前,语气专注而客气,“我们的技术员完全按照你们提供的配方和工艺流程调试出的第一批样品,请品鉴。”
许晴欢饶有兴致地端起杯子,当即喝了一小口,眼睛就是一亮:“哇,这口感……真不错!童总,你们厂的技术很过硬啊。”
我没有立刻去喝,而是先将杯子端起,迎着光看了看酸奶的质地,观察它在杯壁上留下的均匀挂痕,接着才轻轻啜了一口。
泡沫细腻,入口醇厚,淡淡的谷物发酵香气中和了乳酸的锋利,随后是高级菌种特有的回甘。
这口感,完美复刻了前世天池自研的那款售价高昂的爆款,甚至在新鲜度上犹有过之。
我放下杯子,迎上童瑶那带着探询和期待的目光,微笑着点了点头:“不错,发酵香气控制得很好,口感的还原度也很高。你们的技术团队很有效率。”
听到我们两人的肯定,童瑶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那职业化的笑容也真切了许多。
她连忙摆手道:“许姐,程总,你们过奖了。我们的技术员只是照方抓药,主要还是您这边给的配方底子太好了。说实话,我们拿到这份配方时都非常惊讶,这个“养胃护胃”的思路和菌种搭配……简直是天才之作。不知……?”
她说着,话音微微一顿,目光带着探询,自然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许晴欢立刻会意,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笑着接过了话头:“没错,童总。这份方案,从创意、配方、到外观设计,可全是我们程总亲力亲为的。我呀,就是个负责跑腿传话的。”
尽管心中已有所猜测,但从许晴欢口中得到明确确认,童瑶眼中依然闪过一丝掩不住的惊异与欣赏。
她半是羡慕半是玩笑地看向许晴欢:“许姐,你这可是从哪儿挖到程总这么个宝贝?”
许晴欢更加得意:“他可不是我挖来的,是我家那丫头的男朋友。你别看小言才刚满十八岁,现在会所上上下下的运营管理,可全是他一手在打理,我就是个挂名的,帮他处理些杂事。”
这番话更是让童瑶对我刮目相看,连连夸赞。
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趁热打铁、加深印象的机会,顺势聊起了对饮品行业的市场趋势、技术要点、营销策略的见解。
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年,谈起这些,见解却深刻老道,逻辑清晰,甚至能举一反三,提出许多让她这位行业内部人士都感觉备受启发的构想。
这一番深入交流下来,童瑶看我的眼神越发明亮,那份欣赏几乎不加掩饰,最终还是忍不住半开玩笑地说道:“程总,我真是没想到,你对于饮品行业的见解这么独到。说真的,要不是许姐今天在场,我都忍不住要当面挖人了。”
我闻言但笑不语。
我自然不能告诉她,不光酸奶的配方出自上一世的天池集团,就连我这些“独到见解”,绝大部分也都是来自于上一世她的教诲。
一旁的许晴欢若有深意地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接道:“哎呀,挖人我倒是没意见,就怕童总你生得这么漂亮,魅力太大,回头我家那宝贝女儿可不会放心的。”
样品验证没有问题,后续合作合同的主要框架和条款自然也顺理成章地敲定下来。
童瑶显然心情大好,当即热情提议,要设宴款待我和许晴欢。
我本不是个喜欢应酬的人,但面对童瑶的邀请,却是欣然应允——陪自己喜欢的女人吃饭,那能叫应酬吗?
我们一行人刚走到办公楼略显空旷的一楼大厅,许晴欢忽然想起什么,说要去一趟洗手间。
童瑶便让秘书为她引路,自己则留在大厅与我闲聊等候。
恰在此时,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传来,一行人簇拥着从外面走了进来。
领头的是个中年男人,头顶地中海态势明显,腹部隆起,面色泛着油光。
他一进来便皮笑肉不笑地冲着童瑶打了个招呼,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轻慢:“哟,大侄女,这是在送客呢?”
童瑶脸上那原本轻松自然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
虽然她立刻便恢复如常,但那一闪而过的阴霾却没逃过我的眼睛。
她勉强笑着回应:“三叔,您来了。”
被称作“三叔”的男人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目光在我身上随意扫过,未做任何停留,显然没把我这个“年轻人”放在眼里。
他又笑呵呵地转向童瑶,那笑容里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油腻:“大侄女,钱筹得怎么样了?这可是最后期限了。要是实在不行别硬扛,三叔给你介绍几个真正愿意投资的大金主?”
“不劳三叔费心了,我这边自有安排。”童瑶挺直了脊背,语气不卑不亢,婉拒了他的“好意”。
“呵呵,年轻人,有志气。好,好啊。”
见她态度坚决,男人不阴不阳地点点头,带着身后那几个人,径直朝着走廊深处走去。
直到那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童瑶才像是轻轻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松弛下来。
“……这位大叔似乎对童总不太友善?”我望着那些人消失的方向,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童瑶闻言抿了抿唇,强笑道:“没什么,公司的老股东之一,有些经营理念上的分歧。”
看她不愿多说的样子,我便也没再追问。
正好这时许晴欢也回来了,于是我们一行人便动身前往饭店。
童瑶设宴的饭店并不算奢华,但包间装修的颇为雅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我们自然聊到了这次饮品定制的话题。
童瑶对我设计的以养胃护胃为卖点的定制款酸奶赞不绝口,她试探性地问道:“程总,这款产品的配方和设计理念都非常好,不知道……你是否能授权天池在专供雅韵轩之外,也生产一批投放大众市场?你放心,这部分就按终端销售额的5%给你分红。”
我笑着摇了摇头。
见她神色微黯,我才解释道:“童总误会了。这款酸奶的定位是高端会所,成本高,口感偏醇厚,走的是养生路线,未必适合现如今的大众快消市场。”
我顿了顿,抛出了真正的诱饵:“不过,我手上还有几款其他饮料的配方,如果童总感兴趣,我们可以深度合作。从配方到包装,我都可以提供全套方案,口味……我认为可以对标目前火遍全国的“营养快线”。”
“营养快线?”童瑶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娃哈哈的营养快线去年刚刚上市,第一年销售额就做到了8 个亿,火爆程度业内有目共睹,天池自然也眼红不已。
她当即拍板,表示这个合作一定要拿下。
这顿饭的气氛实在太好,虽然喝的是后劲不算太大的红酒,但不知不觉间,三人都喝得有些微醺。
我借口透气,走到包间外的独立阳台上点了支烟。
夜风微凉,吹散了些许酒意。
没过一会儿,一阵高跟鞋的轻响自身后传来,童瑶也走了出来。
我冲她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
她也回了个浅浅的微笑,没有开口,安静地走到我身边,并肩凭栏,眺望着郴城阑珊的夜景。
一根烟很快吸完。我将烟蒂按熄在栏杆旁的烟灰缸里,一回头,却发现她正偏着头,静静地盯着我。
见我望过来,她似乎才猛然惊醒,连忙收回视线,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泛起一抹动人的晕红,也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起来。
我轻咳一声,想了想,还是决定打破沉默,旧事重提:“下午那位……是你三叔?”
童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或许是酒精作祟,又或许是夜色撩人,她这次没有再回避,而是轻声叹了口气:“他是我父亲当年的创业元老。最近……联合了几个老股东,以公司要迁往省城为由,逼我高价回购他们手上的股份。”
她随即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失言了,连忙补救道:“不过程总放心,这只是我们公司内部的一些小问题,我很快会处理好。绝不会影响到天池的正常生产运营,更不会波及我们刚刚达成的合作。”
童瑶的语气充满倔强,仿佛在用这种方式给我这个合作伙伴信心。
但她的话语落在我耳中却不啻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刹那间,前世与童瑶一次闲谈时,她无意中提起的一桩憾事,清晰地涌上心头。
那时她说她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刚刚接手天池不久,根基未稳之时,便不顾一切地将集团总部从经营了二十多年的郴城,迁往了省城青沙。
当时的她,语气幽幽,语焉不详,似乎不愿多提细节。
但此刻,将眼前所见的所有线索,在脑海中略一推敲,一幅完整的因果链条,便瞬间拼接成型——现在的童瑶正处于刚刚接手父亲留下的基业,急需做出亮眼成绩来证明能力、稳固地位的关键时刻。
而她上任后,立刻就雷厉风行地推动了两项重大决策:一是高价购入那份源自我父亲的关于负离子净水技术的核心专利;二,便是着手准备将天池的总部迁往机会更多,市场也更大的省城青沙。
这两个决策,分开来看无疑都展现了她的魄力与远见。
但合在一起,在错误的时间点同时推进就引发了致命的问题。
天池目前的股东群体里,有相当一部分是类似于三叔那种扎根于郴城本地的“地头蛇”。
他们凭借各自在郴城关键部门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入股,为天池在本地的经营提供各种便利与保护,以此换取高额分红。
而公司搬迁,将彻底触动这批“资源型”股东的根本利益。
一旦离开郴城这片他们经营多年的土壤,他们所拥有的资源便大幅贬值,失去了在公司的话语权和持续收益的保障。
这批地头蛇股东自然极力反对,甚至以退股相要挟。
其实说要挟也不对,他们很清楚公司一旦离开郴城,他们便失去了价值,被清退是迟早的事,不如趁现在卖个好价钱一拍两散。
前世的童瑶显然没有妥协。她选择了高价回购了这部分股份,强行将公司迁往了青沙。
青沙市场大,竞争自然也激烈。
失去了地方势力保护的天池集团,在陌生的省会城市,很快便陷入了她口中的“内忧外患”——在对手恶意的打压下天池的业绩远低于预期,在这种情况下先前支持她的部分股东也纷纷倒戈要求她给出交代。
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下,为了自救她只能将那份高价购来的专利,伪装成“自主研发”的成果推向市场。
这步棋效果很好,或者说好的有点过分了,迅速飙升的市场份额直接引起了海市云河这头大白鲨的注意。
接下来的故事,便是我前世的轨迹了。
在几次正面交锋都未能占到便宜的情况下,谢孟非找到我,让我作为商业间谍进入天池,一步步窃取机密,最终导致天池的覆灭和我的身亡……
一切都串起来了。
想明白这些,我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长出一口气,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女强人,“童总,其实我觉得对于企业来说,变革是件好事,但立足未稳时的确不宜操之过急……当然,如果你坚持,资金上又确实有缺口的话,可以找我。”
童瑶猛地抬起头,错愕地看着我。
包间的灯光从她身后透出,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也让她眼中的那一抹水光清晰可见。
那份只在瞬间闪现的脆弱让我忍不住心头一颤。
外人只知童大庆给女儿留下了丰厚的财富,却看不到这个二十五岁便被迫接掌家族企业的女孩背后到底承担了多少压力。
但她很快便压下了那丝情绪,咬着下唇,转而稍显局促地低声道:“谢谢……谢谢程总的好意。暂时……还不需要。”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开始在我俩之间无声地萦绕。
就在这时,一声轻咳忽然从包间门口传来。
我回头望去,只见许晴欢正风情万种地靠在门框边,笑吟吟地看着我们。
童瑶像是被抓包的学生,瞬间慌了神,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啊……我,我去结账!”
说罢,她便踩着高跟鞋,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离开包间。
许晴欢看着她略显狼狈的背影,忍不住掩唇轻笑,随即走过来,伸出纤长的食指,在我胸口虚虚地点了几下,语气里满是调侃:“行啊你,小言,看不出来嘛,这才第一次见面,就把咱们童大总裁撩拨得方寸大乱了?”
这话不太好接,我只好笑了笑没有吭声。
我俩一同下了楼,来到饭店灯火通明的大堂。童瑶已经结完了账,正拿着手包站在门口等我们。
看到我们下来,她脸上那抹动人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眼神不自觉地瞟了我一眼,又飞快地移开。
“许姐,程总,今天招待不周,实在抱歉。”
“童总太客气了,今天这顿饭我们吃得很开心。”许晴欢笑着与她握手道别,“后续合作的事,随时联系。”
我也微笑着点了点头:“合作愉快,童总。”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个带着几分戾气的年轻男声:“姐,这是谁?”
我循声望去,看到一个与童瑶有几分相像的年轻男子,正站在大堂的旋转门旁,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眼神,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我。
我有些奇怪。童瑶看到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还是走过去,为我们介绍:“这是我弟弟,童宇。”
她随即又对她弟弟介绍我和许晴欢:“这位是雅韵轩的许总,这位是程总。小宇,快叫人。”
然而那个叫童宇的青年,却根本没理会他姐姐的话,只是将那充满敌意的目光在我身上又扫了一圈,脸上满是不屑与轻蔑。
“什么许总程总,”他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不就是一个老鸨,一个龟公?”
童瑶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气得浑身发抖:“童宇!你胡说八道什么!”
童宇却一脸无所谓地摊了摊手,眼神挑衅地看着我。
“对不起,二位,”童瑶连忙转身向我们道歉,脸上充满了难堪和歉意,“我弟弟他年纪小,不懂事,被家里宠坏了,你们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许晴欢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但还是维持着场面上的客气。
我则笑了笑,根本没把这种级别的挑衅放在眼里,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童宇一眼,“时间不早了,童总,我们先告辞了。”
说完,我便不再理会那姐弟俩,和许晴欢一起转身离开。
只是,在走出饭店大门后,我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透过旋转玻璃门,我看到童瑶正站在大堂中央,似乎还在低声斥责着童宇,而对方则是一脸的不耐。
我的心里不由升起了一个巨大的疑惑——前世我跟童瑶的关系走得那么近,为什么从来没见过这个童宇,甚至没听她或者天池集团的任何一个人提过童家有这么个人?
由于都喝了酒的缘故,回去的路上我们没开车,而是叫了一辆出租。
车门刚关上,车辆缓缓启动。许晴欢便很自然地侧过身,将头靠在我肩上,合上眼睛似是闭目养神。
夏夜闷热,她身上那件剪裁合体的连衣裙布料本就轻薄,裙摆下勾勒出的曼妙曲线与成熟风韵,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撩人。
此刻她的身躯紧贴着我,胸前那惊人的软肉隔着两层布料,触感清晰地透过胳膊传来。
淡淡的酒气也混合着她身上独有的茉莉香氛,一阵阵地往我鼻子里钻。
或许真是酒精上了头,被她这亲昵又不设防的举动一撩拨,我只觉得一股燥热从小腹升起,心神也跟着有些不稳。
我知道这状态有些不妥,毕竟她是小桃的母亲,可身体的本能反应却让我一时间僵在那里,既不好直接推开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提醒。
我只好挺直身子,将头尽可能地转向窗外,试图用夜风来驱散心头的旖旎。
就在这时,靠在我肩上的许晴欢却忽然慵懒地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沙哑:“小言,你觉得……童瑶那姑娘怎么样?”
我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才含糊道:“挺好的,人漂亮,能力也强。”
“喜欢吗?”她睁开眼,仰头看我,眼波在昏暗光线下流转。
或许是酒意作祟,我脱口而出:“这么漂亮能干的女人,谁会不喜欢?”
许晴欢闻言,漂亮的杏眼里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神色,抬手在我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嗔怪道:“哼,我就知道!你个小色狼,家里有小桃,还带回来一个月茹,现在又惦记上人家童总了?”
见她语气里并无真正的恼怒,反而带着调侃,我也放松下来,大着胆子接话:“呵呵,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她被我逗笑了,却故意板起脸:“行啊你,有胆量。那阿姨就等着看好戏了,喜欢你就去追,我倒要看看,你回头怎么跟我家小桃交代!”
想起之前堂嫂那件事她也是这般放任的态度,我不禁好奇:“许姨,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小桃?”
她重新靠回我肩上,语气淡然:“男人嘛,好色很正常。”停顿片刻,声音低沉了些,“只要别学你林叔,一走了之十几年就行。”
我心头一动,顺势试探:“林叔他当年……”
许晴欢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别装傻,我就不信小桃没跟你提过。”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呃……是随便提过一句,但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
“还能怎么回事,”许晴欢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倦怠和无奈,“他呀,就好那一口,喜欢看我……跟别的男人睡。”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那些荒唐的过往,脸上却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后来有了小桃,他算来算去,总疑心那丫头不是他的种。那会儿又不像现在,没什么亲子鉴定……他自己钻牛角尖,一时想不开就跑了。”
听她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我忍不住问道:“这么多年……许姨你就一点不怪他吗?”
许晴欢沉默了片刻,幽幽地叹了口气,眼神也柔和了下来:“怪?有什么好怪的。”
她重新将头靠回我的肩膀,声音轻得像梦呓:“女人这辈子,又能真正遇到几个让自己动心的人呢?不容易的。”
“他那个样子……也不是他自己愿意的。说到底,也不能全怪他。”
“现在他人都回来了,以前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一家人,还能怎么样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消散在夜风里,带着令人心头发酸的认命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