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妈妈的电话没人接。”

几分钟后,林怀恩的保镖车内,徐睿仪有些焦急的拨打着叶疏桐的电话。

“别紧张,叶阿姨不会有事的。”林怀恩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徐睿仪,只能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方哥,警局那边问了吗?”林怀恩看向一旁的方宗逸。

他的内心此时也很着急,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最起码不能在徐睿仪和方宗逸面前表现出来。

“叶警长一个小时前就已经从警局驱车回家了。”方宗逸说出了从警局那边获知的消息。

“方哥,你喊几个人,带着徐睿仪去她们家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叶阿姨。”林怀恩吩咐道。

“林怀恩,你……你不跟我一起去吗?”徐睿仪抓住了林怀恩的手,开口说道。

林怀恩看着徐睿仪,他还是第一次从这个女孩的眼神中看到慌乱和对他的依赖。

林怀恩反握住徐睿仪有些汗湿的冰凉小手,语气平稳的说道:

“目前最好的办法是兵分多路,才能尽快找到你妈妈。”

“你跟着方哥安排的保镖回家,我会安排人手,去叶阿姨平时常去的餐馆、商场、美容院等地方寻找。”

“说不定叶阿姨只是手机没带在身边。”

很快,徐睿仪就跟着几个保镖坐上了另外一辆奥迪A8,驱车离开。

他自己坐在车里,闭着眼睛,将自己带入到陈塘的视角中。

“如果我是陈塘……”

“我为什么要杀掉张伟?”

“我为什么要去找叶疏桐?”

“如果我绑架了叶疏桐,我会在哪里将她杀死?”

他尽可能将自己代入到陈塘这个角色中。

几分钟后,林怀恩睁开了眼睛,问方宗逸,“方哥,十年前,陈塘家拆迁的地方是哪里?”

“是开发区。”

方宗逸拿出手机,将资料递给林怀恩。

林怀恩看着手机,那里现在是一片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

中间有一座低矮的欧式古典建筑。

“这是?”林怀恩想不注意那座建筑都很难,毕竟太过于格格不入。

“这是一座基督教堂,是当年拆迁中唯一保留下来的建筑。”方宗逸开口解释道。

“不过这几年国家对于宗教管控比较严重,这座教堂目前正在进行拆迁,据说要迁移到外环。毕竟开发区这块地方寸土寸金,无数开发商盯着教堂这块地方呢。”

“拆迁吗?”林怀恩眯着眼睛,看着手机中的图片。

“方哥,现在开车,就去这座教堂。”

“是。”

方宗逸没有问原因,车辆瞬间启动。

“方哥,尽可能快一点。”林怀恩说道。

“明白!”

方宗逸踩死油门,一路上基本上没有管过红绿灯,顶着无数违章,十几分钟后,就抵达了教堂附近。

教堂此时已经被施工用的铁皮围了起来,塔吊、起重机等重型机械已经到位。

此时是晚上,避免扰民,这些机械并没有开始施工。

方宗逸带着另外两名保镖,护送着林怀恩,破开了薄薄的施工铁皮,进入了教堂。

“少爷,这个你拿着。”方宗逸递给了林怀恩一件东西。

黑暗中,林怀恩凭借手感,发现这是一把常见的92式手枪,也是他最擅长使用的手枪之一。

林怀恩从小接受的教育中,其中一项就是枪械射击,因此对手枪并不陌生。

方宗逸和另一名保镖一左一右,将林怀恩护在中间,三人手中的战术手电筒射出三道刺目的光柱,在黑暗中交错、扫射,将周围的景象切割成一个个支离破碎的片段。

“少爷,小心脚下。”方宗逸的声音低沉而冷静,手中的92式手枪稳稳地指向前方。

林怀恩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冰冷的枪柄。

教堂那扇巨大橡木门虚掩着,门轴早已锈蚀,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门后的黑暗,如同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深不见底,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手电筒的光柱刺入黑暗,照亮了教堂内部的景象。

高耸的穹顶隐没在无法触及的黑暗深处,光线只能照亮下方的一小片区域。

两排蒙着厚厚灰尘的长椅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像是被某种巨力掀翻。

正前方的圣坛上,巨大的十字架倾颓了一半,耶稣受难的雕像脸上布满了蛛网,那悲悯的表情在光影的晃动下,显得格外诡异。

空气仿佛在这里凝固了,寂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每一次心跳都像擂鼓般在胸腔中回响。

“一楼没人。”

方宗逸压低声音,然后看向林怀恩说道:

“少爷,您还是回去吧,这里有我们就够了。”

林怀恩知道,自己在与不在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甚至因为自己的存在,还会让方宗逸几人分心。

可是……

想起生死未卜的叶疏桐,想起十年前因为华隆集团强拆而丧命的陈塘父母。

人生的选项有很多。

商人会选择利益最大化的选项,政客会选择站队最正确的选项,普通人缺少系统化的逻辑思维,缺少观察世界规则的视野,往往会随波逐流,任人愚弄。

而他,林怀恩……

“我的选择是什么呢?”

林怀恩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枪,沉声道:

“上二楼。”

三人护着林怀恩,朝着二楼前进。

走在楼梯上的林怀恩突然感觉到一种极其怪异、但又有些熟悉的感觉。

他一时间无法想起这种熟悉感来源于哪里。

直到他走到了二楼,眼前的景象让他有些诧异。

因为二楼的景象与一楼完全一模一样。

歪七扭八的长椅,破损的耶稣像……

就好像是把一楼完全复制了过来。

这太奇怪了!

林怀恩转过头,愕然发现原本在身边的方宗逸和另外两名保镖毫无征兆的消失了。

此时整个空旷的教堂内,只剩下了他一人。

呼啸的风从破损的窗户中吹进来,夹杂着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在沉寂的教堂内回荡着。

“是幻觉吗?”

林怀恩闭上了眼,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刚才在楼梯上那种莫名的熟悉感的来源了。

白龙寺,道镜禅师!

是的,他在白龙寺见到道镜禅师后,也进入了一种极其真实幻境。

“林怀恩,你来的比我想象的要慢很多。”

一个平缓、具有磁性的男声在空旷的教堂内响起。

林怀恩睁开眼,眼前的景物陡然扭曲,变换。

最终呈现出教堂二楼原本的真实模样。

一个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的青年站在窗边。

他旁边是一张椅子,椅子上绑着被堵住嘴的叶疏桐。

林怀恩毫不犹豫的举起了手中的枪,对准了那名青年。

他知道,此时方宗逸和另外两名保镖陷入了陈塘的制造的幻觉中。

显然,眼前的陈塘是和道镜禅师一样的修炼者。

“陈塘,放了叶疏桐,跟我去自首,我保证当年强拆的事情,会给你一个公平。”

“公平吗?”陈塘微微一笑,低头。

“林怀恩,我原本以为你会说一些有趣的话。”

“真是让我失望啊,我可是刻意为了等你,才让叶疏桐活了这么久。”

火苗从他指尖窜出,像是黑夜里飘零的莹虫,耀眼而短暂。

“呼~”他吐出烟雾,让原本就模糊的脸更加的神秘。

“林怀恩,你给不了我公平。”

陈塘面对着林怀恩的枪口,不紧不慢的朝他走来。

“人类唯一的公平,只有死亡。”

“只有在绝对的死亡面前,财富、地位、权利等一切身外之物,才不能为天平增加筹码。”

“你知道吗?林怀恩,其实我第一个要杀的原本是你。”

陈塘的话让林怀恩心中一紧,他双手握枪,瞄准陈塘的头部。

陈塘继续向前,他丢掉了手中香烟,笑着说道:

“不过在那一刻,我改变主意了。”

“你知道是哪一刻吗?”

林怀恩没有说话,他表情严肃,握住枪的手十分平稳,红点瞄准器的准心始终在陈塘头上。

陈塘似乎也不在乎林怀恩的沉默,他在距离林怀恩大概五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然后他模仿着林怀恩的声音,用严肃且认真的语气说道:

“说谎是件很轻松的事情,就像是人在疼痛的时候服下一片止痛药,然后,痛苦就消失了。”

“可它真的消失了吗?它不会,它只会在你一次又一次服下药片的时候,变得更强大,直到击溃你,或者击溃你的生活。”

林怀恩听出来了,这是他在运动会召开前,徐睿仪让他帮忙撒谎时,他面对全班同学和邹老师,说的那番话。

陈塘说完后,立刻毫无形象的捧腹大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就在……哈哈哈……就在那个时候……我想……让你这么有趣的家伙活着……说不定真的能改变什么。”

林怀恩的食指,紧紧地按在扳机上,

他没有因为陈塘的狂笑而动摇,那张俊秀的脸庞微弱的月光下,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塑,冷硬而专注。

陈塘的笑声渐渐停歇,他直起身,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水,那张在烟雾和阴影中模糊不清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玩味的表情。

他看着林怀恩,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缓缓开口,声音里的笑意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戏谑。

“你所谓的公平,不过是建立在现有规则下的修修补补,就像给一个得了癌症的病人吃止痛药,除了能延长他的痛苦外,毫无意义。”

“而我,要做的,是彻底砸烂这个恶臭、腐朽的棋盘。”陈塘的语气平静异常。

“让死亡的公平,笼罩在每一个人身上。”

“你觉得她怎么样?”陈塘的下巴朝着叶疏桐的方向扬了扬。

他的问题突兀而诡异,让林怀恩紧绷的神经又被拉紧了几分。

“温柔、美丽,为了女儿,忍受着家庭的冷暴力,忍受着丈夫的出轨……多伟大的母亲啊,不是吗?”

陈塘的声音里充满了讥讽,他缓步走向叶疏桐,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怀恩的心跳上。

林怀恩的枪口随着他的移动而平稳移动,没有丝毫偏差。

“可是,这样的一个‘好人’,当年在处理我父母那件案子的时候,又是怎么做的呢?”陈塘在叶疏桐身后停下。

“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服从,选择将真相掩埋在一份冷冰冰的、写着‘意外事故’的报告里。”

“她为了保住那身警服,为了她所谓的前途和家庭,心安理得地踩着我父母的尸骨,继续扮演着她那正义凛然的角色。”

“所以你看,林怀恩,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好人与坏人?不过都是在不同的位置上,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罢了。”

林怀恩并没有被陈塘的话所动摇。

“当年的叶疏桐只不过是一名普通警察,她只是一个窗口,一个工具,在绝对的财富和权力操控下的傀儡。”

“即使她全力为你为你的父母伸冤,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只会让她脱掉警服,丢掉工作。”

陈塘笑了笑,看着林怀恩,语气平静的说道:

“你说得对,林怀恩,那你告诉我,作为窗口的叶疏桐,她有罪吗?”

面对陈塘的质问,林怀恩深吸一口气,如实答道:

“有罪。”

林怀恩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二楼回荡,清晰、冷静,却又带着一丝无法忽视的沉重。

他没有回避陈塘那双在黑暗中仿佛燃烧着鬼火的眼睛,食指依旧稳稳地搭在扳机上,枪口没有半分偏移。

“是的,她有罪。”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对自己宣读一份判决书,“但她的罪,不应该由你来审判。”

陈塘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近乎欣赏的玩味。

他缓缓地鼓起掌来,那“啪、啪、啪”的清脆响声,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丧钟的预演。

“精彩,真是精彩。”陈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病态的赞许,“林怀恩,你果然有趣。你承认了她的罪,却又剥夺了我的审判权。那么,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来行使这份权力。”

他向前走了两步,身影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下拉得更长,如同一个从地狱爬出的魔影。

他的声音变得轻柔,却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魔力。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他伸出一根手指,“你现在就可以对我开枪。抓住我,把我交给那些所谓的‘正义’。但是呢,作为代价,你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位有罪的叶警官,被我预设的‘审判’执行。”

“第二,”陈塘又伸出第二根手指,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发灿烂而残忍,“你放我走。然后,你就可以去救下叶女士了。”

“一个抓捕罪犯的机会,一个拯救罪人的机会。林怀恩,告诉我,你的选择是什么?”

林怀恩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收缩都带来窒息般的痛苦。

这个选择题,无论选哪一个,对他而言都是一场酷刑。

是坚持自己心中那杆代表规则与秩序的天平,抓捕陈塘,却要以叶疏桐的生命为代价?

还是屈服于情感与本能,救下那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在他心中占据了特殊位置的女人,从而放虎归山,让一个真正的疯子逍遥法外?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握枪的手,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颤抖。

他要抓住陈塘这个由自己家族亲手浇灌出来的恶之果,但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叶疏桐死去。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垮的瞬间——

“轰隆隆——”

窗外,一阵沉闷而刺耳的引擎轰鸣声毫无征兆地响起,打破了教堂内令人窒息的寂静。

一道无比刺眼的强光,如同白昼降临,瞬间从巨大的彩绘玻璃窗外射了进来,将整个教堂二楼照得一片惨白。

林怀恩的眼睛被强光刺得一阵剧痛,下意识地眯了起来。

他看到,窗外那台巨大的起重机,不知何时已经启动。那条钢铁巨臂在夜空中缓缓抬起,末端悬挂着一个巨大的、如同黑色陨石般的铁球。

随着一阵更加尖锐的金属摩擦声,起重机的吊臂猛地一个甩动,那巨大的铁球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化作一道毁灭性的黑色残影,朝着教堂二楼,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狠狠地砸了过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林怀恩的瞳孔急剧收缩,他看到了陈塘脸上那抹计划得逞的、疯狂而扭曲的笑容。

他看到了陈塘转身,身影敏捷地如同鬼魅,从另一侧的破损窗口一跃而出,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他还看到了被绑在椅子上的叶疏桐,慢慢闭上了眼睛。

没有时间思考。

在死亡阴影笼罩的最后一秒,林怀恩的身体,完全被最原始的本能所支配。

他丢掉了手中的枪,整个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叶疏桐的方向猛地飞扑了过去。

“砰!”

他用肩膀狠狠地撞在了那张沉重的木椅上,巨大的冲击力将椅子撞得四分五裂。

他伸出双臂,不顾一切地将叶疏桐柔软而丰腴的身体紧紧地揽入怀中。

“轰——!!!”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震耳欲聋的巨响在他身后炸开。

巨大的铁球以摧枯拉朽之势,悍然撞碎了彩绘玻璃窗,撞塌了厚重的砖石墙壁。

毁灭性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浪,瞬间席卷了整个二楼。

林怀恩紧紧地抱着叶疏桐,用自己的后背去抵挡那飞溅的木屑、玻璃碎片和崩落的砖石。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要被撕裂开来,剧痛从背部传来,但他环抱着她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

天花板在哀鸣,横梁在断裂,整个教堂的结构都在这致命一击下开始分崩离析。

他和她在剧烈的震动中被掀翻在地,然后,是无尽的黑暗和沉重。

坍塌的废墟,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们彻底淹没。

意识在迅速地流失,黑暗如同温柔的触手,将他拖向更深的深渊。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刻,林怀恩的耳边,隐约回响起陈塘那仿佛来自地狱深处、带着一丝戏谑笑意的声音。

“林怀恩,我们还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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