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简很好,但是我不爱他。他向我诉说医院中的琐事,我表面上安慰和理解,可心里却忍不住在想,如果是千临,就一定可以处理好。我总暗暗把他和千临作比较,然后心中一阵刺痛。每当我沉浸在已经爱上他的幻梦里,这种刺痛就把我从美梦中吵醒。”
陈述这些往事时,她的声音满是痛苦,神色有些扭曲,眼泪无意识狂流,指甲在木扶手上犁出一道浅白色伤痕般的沟壑。
“我现在可悲到,连洗脑自己都做不到。”
随着开门声响起,王简回来了。
他一回家就看到了庭院中啜泣的妻子,对祁棠二人表现出了怒气。
但黄梨擦干眼泪,告诉他并没有任何事发生,只是提及往事有些激动。
王简搀扶着她回到家中,两人的距离很近,肩头抵靠在一起,就像任意一对寻常恩爱夫妻。
祁棠心想,王简知道这些事吗?他知道璞玉在前,自己尽最大的努力,也永远只能做一个替代品了吗?
可他现在有了家庭,前途也顺风顺水,在世俗意义上已经算是一个幸福的成功男人了。
至少比起乌千临,他幸运了太多。
而知晓这些往事对他是否有意义,或许只有他本人才明白。
毕竟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
离开黄院长家中,祁棠翻开了这本日记。上面记载的琐事比起日记更像是随笔,日期也不连贯,只记载着日常中令他心情起伏的那些时刻。
3月16日,晴。
噩耗降临。我现在都不愿意相信,百万人中才有一例的罕见病症会出现在我女儿身上。她是一个天使一样的小女孩,为什么会遭受这样的厄运?
神啊,如果这是一场噩梦的话,请让我醒来吧。
……
4月1日,阴。
今天办理好了入院手续,也给囡囡在学校请好了病假。
班主任很喜欢她,也很为她惋惜,得知囡囡的真实情况后,她嘴上说希望囡囡能平安健康重返校园,其实我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自己也不信这些虚伪的安慰。
我们离开学校的时候,囡囡最好的朋友来送别。小孩子的感情总是那么纯粹,她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囡囡,我说很快。
这不是一个谎言,也不是虚伪的安慰。
我能做到的。
别人都做不到的事,我可以做到。
从业多年我处理过的疑难杂症不知有多少,这次虽然是罕见的病症,但是我有信心让女儿康复起来。
我给囡囡买了校门口她最爱的那家麦芽糖,告诫她不能多吃,她很懂事,把糖分给了她的好朋友。
……
4月16日。
我查阅了国外的资料,但涉及这个病症的研究论文只有七篇,筛选过后,有效信息更是寥寥无几。
其中一位作者现在在奥斯陆,我的拜访航班落在米兰,然后搭乘北欧航班进行转机。
下了飞机把手机开机,才发现黄梨给我发了消息,囡囡今天短暂性休克了几分钟。
我有些焦躁,但是落地的时候看见了极光。我向它许愿,希望我的天使可以好起来。
想了想,又换了愿望。
我的新愿望是,人们不必再因病痛而天人两隔,不必因为高额的诊费看尽世间冷暖。
我希望这个世界上不再有疾病,所有人都能健康地活着。
4月18日。
我见到了那位教授,我自学过一段时间的挪威语,交流不成问题。
他很惊讶,并不相信这门语言我只学了不到半年的时间。
其实无论学习什么,我都学得很快。
然而此番交流毫无建树。
他告诉我的东西都是我早已了解的,他并没有帮助到我什么。
我有些失落,还有些愤懑、沮丧,也或许只是因为36个小时没合眼的缘故,但黄梨和女儿还需要我。
我又坐上了回国的航班。
……
7月13日。
治疗进程停滞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老师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请来了国内几位肺动脉高压方面的专家会诊。
他们更改了目前的治疗方案,选择了更加激进的疗法。
黄梨持反对意见,但我认为值得一试。
此外,记一件奇怪的事:今天工作结束时,有人在地下停车场拦住了我。
罗堃,金宁城市规划协会副会长助理,从前在讲座上见过一次,不过没什么交集。
他说知道了我女儿的情况,让我有需要可以联系他,他们会尽力帮助我。
奇怪。我女儿得病,他们又不是医生,能帮上什么忙?
话虽如此,我还是收了他的名片做做客套样子。
……
12月21日。
金宁下雪了。元旦将至。
今天黄梨给女儿按摩,忧心忡忡地告诉我,她的小腿有些水肿。
这是右心衰竭的表现。
如果没有有效的药物和治疗,这种水肿会逐渐蔓延到全身,我再清楚不过。
她不知道的是今早女儿咳血了,我没告诉黄梨,怕她担心。
女儿很懂事,也没有诉苦。
其实大家都看得出来,黄梨的精神紧绷,离成为被压倒的那只骆驼只剩下最后一根稻草。
这几个月来,罗堃找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我得知他隶属于一个叫星见会的组织。
我去过一次,里面的成员不少,而且都是有着社会影响力的知名人士。
他们坐在副会长的沙发上聊天,内容从地外文明到两河流域的史前建筑,从科学到神学,聚焦的话题只有一个:人类的进化。
我听着有些发笑。
有点生物学常识的都知道进化是一个漫长的演变过程,不可能在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内发生,你们某位的龋齿上或许还烙印着几千年前先祖留下的蛀牙基因,现在却妄想着数十年内实现人类的长生不死。
我如实告诉了众人我的想法,他们却哈哈大笑起来,说:乌医生,正因如此,才需要激进的手段去推动啊——要勇于做掀开房顶的那个人!
随便吧,这些痴心妄想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在想从这里离开后去市区给囡囡买条新裙子,她说这个冬天想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因为这可能是她的最后一个冬天。